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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百年短 世界天地宽
【作者:林建海】 【录入:温州政协】 【 】 【2017年02月22日】

地球是大是小,大概是相对的。

我出生在温州乐清磐石镇。小时候,觉得磐石这个地方很大。那时候,磐石镇四周还有着残留的、厚厚的老城墙和高高的城门,城外环绕着护城河,南临东海和瓯江,背靠西山,颇有气魄。

后来在附近的白象镇读初中,发现那里更大。记忆中的白象河面宽广,人来人往,商业气氛浓厚。几年后升高中到了柳市,也就是现在的全国电器城,又觉得这个当年的区政府所在地更加繁荣,富含文化韵味。

许多年之后,当我因工作关系足迹遍及五洲四海时,却发现即便整个地球其实也并不大。不管是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坐飞机几十个小时也就可以到了。

人生的旅程,经历也是相对的。既有艰辛、消沉的时候,也有欢乐、荣耀的时光。

据老人们回忆,小时候我很听话、勤快、诚实,乐意帮助人,尽是优点。但有时候,我也很淘气。

因为家乡的周围都是河流,妈妈很担心我出去玩水,就常常让姐姐上学时带着我。当然,学校是不允许带弟妹来上学的,于是我常常躲在姐姐的课桌底下。有一次不小心,被老师发现,当场被“揪”了出来,“驱逐”回家。我不肯罢休,在家哭闹不停,一定要读书。妈妈无奈,只好向学校求情,学校答复倒很公正:只要通过考试,就可以入学。不出所料,我考试合格,于当年秋天正式入学。那是1960年,我刚满5岁,比其他孩子提前了两年上学。

当时的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无意中的提前上学,几乎完全改变了自己的一生。

我们这个年代的人,大概都不会忘记: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当时我刚上初中,学校时开时关,当年这种现象被称为罢课或复课闹革命。初中期间,我常常在家干农活、做家务。一晃三年就这样过去了。面临毕业时,所有的高中却都停已办,继续求学无望。突然间,我感到自己前途渺茫,不知该何去何从。

然而,这段时间的劳作,让我深刻体会到劳动的艰辛和生活的不易。从这层意义上来说,这个时期的经历,是我之后不断进取的动力。

1971年春,柳市中学首届高中开学。可是,入读资格需要人民公社推荐。我们家面临着一个艰难的选择:要么让姐姐继续教书,要么让我读书,二者只能择其一。最终,姐姐被迫放弃教书,从而换取了我进入这所高中读书的资格。

高中的学习生活给我留下了十分美好的回忆,老师的关怀,同学的帮助,加上自己的努力,使我在两年多的学习中一直保持优异的成绩,为以后进入大学打下了良好的基础。毕业后,我留校担任初中英语老师,体会到为人师表的重要性。

1974年秋,我被北京外贸学院(现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录取,攻读英语专业。当时大学录取的一个先决条件是:被录取的学生必须在工厂、农村、或部队锻炼两年以上。我因在初中毕业后务农一年半,高中毕业后又任教一年,刚好满足了这个条件。而之前提前上的小学,正好弥补了这失去的两年。

即便现在社会,上大学也是一件大事情。更何况当年,上大学机会难得,学习更是十分的不容易。得益于踏实的高中教育,我在当时“工农兵学员”中算是有比较好的基础,所以我在大学三年多里,一直担任班里的学习委员,兼英语课代表,得到老师和同学的好评。

对我们中国人来说,学好一门外语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记得学校对我们要求很高,为了将来能胜任涉外工作,学生必须在“听”、“说”、“读”、“写”四个方面全面发展。为此,老师要求学生在学习、生活中都用英语对话,学习气氛十分浓厚,这在当时的形势下是极少见的。上学期间,因学英语还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笑话。起因是当时学校允许学生收听外语广播,而学校周围的农民不了解,认为学生偷听外国电台,报告给有关部门。经调查,学院和外贸部认为学生为了学习收听外语广播是可以理解的。不过这件事出来之后,学校为慎重起见,限定学生只可以在校园内收听,以帮助学习。

1978年初,大学毕业后,学校决定让我留校进修国际贸易和金融,以补充师资力量。可是当时的我很想回南方工作,一时间想不通,和院长争执了起来。院长也是浙江人,曾在英国留学,思想开明、颇具远见。他33岁时就当上了副院长,太太是印尼华侨,60年代初回国参加社会主义建设,是我的英语老师,师生关系非常不错。院长听说我想回老家工作,狠狠地“教育”了我一顿,不同意我调动工作。当然他是好意的,对我寄予厚望,怕我回到地方工作,不能在专业方面有所建树。

那段时间里,文革刚刚结束,学校为培养新的师资力量,积极与国外大学联系,希望有机会派学生出去深造。1980年春,学校举行全校老师出国考试,成绩优异者优先考虑出国留学。但是我还在考虑回南方工作,没有准备参加考试。院长知道后,语重心长地开导我,要我放远目光,把握自己的命运。他鼓励我不但要参加考试,而且考出好成绩。于是我认真准备,最终在考试中脱颖而出,为出国留学提供了条件。

1981年秋,我赴美留学,在加利福尼亚大学柏克利分校主攻国际金融。记得第二年夏天,我在位于旧金山市中心的美洲银行总部实习。一次,我受邀到位于大厦五十层的高级经理餐厅就餐。旧金山海湾多雾,身在高楼上,举目眺望,窗外白雾飘过,仿佛处身白云之间,不由得万分感慨。我想起了儿提的时光,故乡的山山水水,数年来老师的教育、关心,同学的友情、爱护,深深地感到如果没有他们的帮助,自己可能一事无成。想到了这些,更坚定了自己不断进取,努力向上的决心。

1983年秋,我接受了乔治·华盛顿大学的全额奖学金,来到美国东海岸攻读博士学位。我的导师格鲁布教授在美国学术界颇有声望,我来校时,他担任国际商学会会长、美国总统出口管理委员会顾问。他的办公室很大,红地毯衬托着宽敞办公室,墙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奖状和证书,很有气派。后来我才知道,该校商学院的大部分奖学金是他筹措到的,而他在学校里也很有影响力。

开学前,他找我谈话,说我是他手下的第一位中国留学生,表现好坏将影响到以后是否继续录取中国学生和提供奖学金。他还说到,为了树立榜样,希望我每学期多修几门课,争取尽快完成学业,拿到学位。因此,我第一个学期就选了六门课,吓得一位台湾学友再三告诫我说:“林兄,六门课太多了,绝对是不行的。”我想导师这么安排有他的道理,我只有全力以赴这一条路。当时,几乎每门课都要求交一篇研究文章,开学后不久,我考虑到功课会越来越忙,就开始准备这些文章,被两位住在一起的美国同学当笑话说了好久。他们认为学期刚开学,能玩则先玩一玩,先轻松后紧张是当时大部学生的做法。还好,几年下来,我的成绩名列前茅,没有辜负导师的期望。

导师对我的学习抓得很紧,同时在生活上给予很多关怀和照顾。每逢节日,他总是邀请我去做客。一有中国代表团来,我一定被请去陪同。在学业上,一有大型国际会议,他总是安排我去参加。在他的指导和关心下,我用了三年时间完成学业,拿到了博士学位。

1989年我决定申请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工作。国际货币基金是大型的国际机构,于1944年和世界银行同时成立,其宗旨是监督全球宏观经济政策及发展,维护国际金融体系稳定,以及帮助成员国克服国际收支困难,恢复经济发展。基金组织现有188个成员国,其最高决策机构的理事会由各国中央银行行长或财政部长组成。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现有职员三千多人,其中一半为经济学家。基金组织招聘职员要求很高。记得当年我去应试时,每年招聘一次,约25人。可每次报名者高达千人以上,其中大多数是世界著名大学的经济学博士生。招聘的关键是要通过一次极为严格的面试,这次面试的专业性之强不亚于博士论文答辩,而覆盖面之广又超出博士专业领域。通过了面试之后,我于1989年正式成为国际货币基金的一员,主要负责亚洲国家政策信贷,并监督该地区经济发展与资本流动状况。

亚洲金融危机发生之前,我一直在基金组织亚洲部工作,对亚洲许多国家有比较深刻的了解。而危机发生时,我已调至该组织的政策发展监督部工作。这个部门负责基金组织所有信贷政策及审批工作。每天早上9点之前,我一定会通览全世界重大政治、经济新闻,然后开始一天的忙碌工作,包括审阅信贷文件,商讨国际资金流动,金融市场动态等问题,一直忙到晚上8点左右才回家。到某个成员国出差时,我们常常五、六人一起,把一个国家的经济体系分成四大方面:工农业生产、财政状况和政策、货币信贷动态及政策、国际收支和汇率政策,每人负责一个方面。将它们组合起来,就可以大致对一个国家宏观经济发展状况,政策得当与否,和未来经济发展趋势有一个全面的了解和评估。现在我们的工作有增加了一个新的方面,即一个国家的金融体系和监管。每次出差只有两周左右,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要对一个国家做出令人信服的评估,并提出自己的见解和对策,任务之繁重可想而知。为此大家都齐心协力,少睡觉,多做事,直到圆满完成任务。与成员国的会谈磋商常常面对的都是部长级高级政府官员,我们尤其需要做到有礼有节,提出令人信服的分析和依据,从而争取双方能达成一致。当然,有时也会出现会谈不顺利,分歧较大的场面,但只要我们做到合情合理,这些分歧最终都能得到解决。

掌握宏观经济分析方法过程,可以说是我工作中的一大乐趣为了做到这一点,我会首先对具体国家建立起一个经济坐标体系再将其各领域发展指标纳入这个体系中。于是,瞬息万变的国际经济形势,和纷繁复杂的世界局势,我都能够牢牢把握展望。随着这些工作而来的则是更为深重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因为一切数据分析与政策建议,都是为了推进某一国家经济发展,为了推动全球经济的共同发展与社会进步。

2012年3月,被任命为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秘书长之后,我总揽该组织执行董事会的工作计划及日常事务,协助总裁主持执行董事会议,并协调188个成员国参与基金治理的各项事宜。同时兼任国际货币与金融委员会秘书长,协助该委员会主席主持由24国央行行长和财政部长组成的委员会核心会议。

执行董事会是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最高级别的常驻决策机构,由24名执行董事组成。他们代表188个成员国对各个国家宏观经济政策进行磋商,对全球货币金融政策走向展开讨论,并对基金组织贷款的发放、融资、以及其他管理事宜进行表决。执行董事会通常于每周一、三、五召开,全年平均350多个大小会议,2800多份会议文件。除此之外,我所带领的秘书处还负责基金组织一年两次的春季大会和秋季年会,其中包括基金组织最高决策机构——全体理事会议,以及云集政商界领袖、学术精英的各种最高级别的研讨会。

做好这一工作必须要持之以恒、精益求精、和大公无私,既要为所有成员国的利益服务,也需用战略性的眼光来考虑未来的工作规划。我的工作是需要在短时间内,将代表不同国家利益、站在不同立场的24位执董的意见有效沟通、达成共识,最终使执董会顺利通过决议并付诸实施。为了执董会议能顺利进行,会议之前,我常常需要阅读大量书面材料,了解问题背景以及执董们的主要观点和立场,对会议中可能出现的各种问题做出预想,并准备好应对方案。尤其是遇到比较复杂、既有争议性的会议时,甚至要会直接面对面了解每一位执董的意见。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工作25年,我见证了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数次改革、变迁、起落,以及最近几年全球地位的空前提高。特别是亚洲金融危机为其提供了许多经验教训,即政策应对不能采用同样的模式,要考虑不同国家的具体情况,之后它的思路变得更为开阔,危机应变也更加灵活。

这25年间,我也亲身经历了许多国家从位居中低收入的落后状态,走向新兴市场的繁荣。20世纪90年代,作为一个整体,新兴市场与发展中国家对世界经济增长的贡献只有四分之一。在21世纪的第一个7年里,它们对世界经济增长的贡献上升到一半左右。自危机爆发以来,世界经济增长的四分之三得益于新兴市场与发展中国家,其中仅中国就支撑了约三分之一的世界经济增长。而从国际贸易角度讲,25年前,新兴市场和发展中国家只占全球总额的15%,到了今天,这一比例接近40%,并且还有着进一步上升的趋势。

放眼全球经济,在经历了自上世纪30年代以来最严重的一次衰退之后,其复苏之路仍任重道远。许多发达国家仍受困于低增长、高失业、高债务和进展缓慢的全球金融系统改革四大难题。而对于新兴市场,虽然总体增长势头良好,但也面临很多挑战,包括国际资本流动的压力,信贷快速增长,不完善的金融体系,以及社会保障问题等。

近年来,我常常回国考察、讲学,座谈国际经济、金融现状及改革开放前景。我为开放后的中国经济高速发展感到振奋,同时也为能有机会为经济发展出谋划策而感到自豪。中国经济目前处于比较良好的状态,经济增长率7.5%左右的速度与其他国家相比已经非常迅速。中国未来的发展面临着诸多挑战,21世纪初的8年间,中国的要素生产率提高显著,对GDP增长的贡献超过三分之一。20092012年则主要依靠实物资本的投入,而要素生产率的贡献降到四分之一左右。未来的增长应强调进一步提高生产率,将有限的实物和人力资本,转化为更强的生产动力。另外,很多发展中国家在基础设施、文教卫生、社会保障和机构治理等多方面仍有不足,需要更加合理、高效地把公共资源用到最需要、最能产生回报的产业领域。我相信,只要我们不懈努力,把握时机,继续深化改革,就一定会实现持续增长、共同进步的宏伟蓝图。

 

(作者为温州乐清磐石镇人,1978年毕业于北京外贸学院英语系。1981年赴美国伯克利大学留学,主修国际金融专业。1983年获乔治·华盛顿大学全额奖学金,到该校攻读博士学位。1989年任职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2012年3月22日起任该组织秘书长,兼任国际货币与金融委员会秘书长,清华大学现代国际关系学院高级研究员,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客座教授,世界经济论坛全球经济治理委员会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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